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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圈地運動(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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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老爺子的話音一落,院中眾人先是面面相覷,然後過了一會兒,才有一個看上去約有四十來歲的老掌櫃從院中長榻上站起來,哈著腰笑道:“老爺子您消消火兒,聽了您這話,小人算是佩服到家了,您老人家這是昨兒晚上才到長安,居然這麽快就已經把咱們長安的情況給摸得溜兒熟了!呵呵,要不說您老是高人呢!諸位,你們說是吧?”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都是做慣了生意見慣了場面的人了,這個當兒自然是順著桿兒就往上爬,一時間這剛才還安靜地針落可聞的院子裏,頓時就飄滿了恭維的話——

“那是,老爺子是什麽人,那是楞個揚州商界裏一頂一的老行尊!”

“是的是的,這個是大家儂知道的,都佩服呀!”

大家都操著揚州土話,刻意的飄出來韻味獨特的抑揚頓挫,那話兒說的可叫一個暄騰!

童老爺子沒好氣的一擡眼皮,“行啦!”這一聲喊,院子裏頓時又重新安靜了下來,大家的笑容還停在臉上呢,眼神兒卻是早就已經齊齊的飄了過去。

老爺子慢騰騰地摸了摸胡子,“柳老三,眼下咱們揚州各號留在長安的人中,也就頂數你的資格最老了吧?”

那剛才站起來說話被老爺子稱為柳老三的老掌櫃聞言趕緊一躬身,笑道:“老爺子您客氣了,小人不敢,小人也就是在這個行當裏多呆了兩年,這還不都是您和大家夥兒那麽多老前輩提攜的結果嘛!”

老爺子聞言冷哼了一聲,突然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然後猛地一拍錦塌站起身來,聲音出奇的大,“那你還領著頭兒的胡鬧!”

那柳老三被他罵得一楞,跟同是坐在長榻上的幾個老夥計交換了一下眼神兒,不由小心翼翼地道:“您老人家罵的是,可是……可是小人我也沒幹什麽呀!”

“沒幹什麽?沒幹什麽你們現在聚得這麽齊過來幹嘛來了?別告訴我你們這是來給我接風洗塵來了?老頭子我還沒老糊塗呢,可不敢巴望你們有這份兒孝心!”老爺子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樣,看起來這氣兒可是大著呢!

那柳老三聞言笑笑,“老爺子您這可是冤枉了小人了,小人們這一趟過來,實在是為了咱們揚州這些商號貨棧們的百年大計呀,既然您已經都知道是怎麽個情況了,就該知道,這長安南市可是咱們揚州商人真正踏入長安,執大唐商界之牛耳的重要機會呀,那您……”

“我當然知道,可正是因為我知道,所以我老頭子才敢罵你呢!”老爺子冷哼了一聲,緩步走下臺階,頓時那些個坐在長榻上的人也都不敢再坐著了,當下紛紛的也站起身來。只聽老爺子道:“那什麽長安南市的事兒,我還在路上的時候就已經接著信兒了,昨兒下午到了長安之後,光是為了這件事兒,我老頭子就找人來打聽了足足有兩三個時辰!所以說,我老頭子知道的,未必就比你們少!”

底下人包括柳老三在內一個個都唯唯諾諾的連聲稱是,老爺子站在眾人中央,道:“為什麽我老頭子這麽關註這件事兒?就是因為我也知道,剛才柳老三說的那不是沒道理,長安南市,占地九個坊啊,這可是能頂咱們半拉揚州城啦,這要是一旦建成了,毫無疑問,那將是天下第一大繁華的地界兒!咱們揚州的各大商號貨棧,要是能在這裏頭分到點兒好處,這可就能頂的上咱們自己個兒忙活個幾十年的,因為這種機會百年難遇啊!”

“但是,你們都別忘了,這是什麽事兒?這是官府,尤其是,這是朝廷上親自在做的一件事!所以,這裏頭有個前提,那就是不能得罪人!只有符合了這個前提,咱們摻和進去之後,才能在將來真正的分到利益,才能像柳老三說的那樣,使咱們揚州商人真正的跨入到這大唐的國都長安來,執天下商業之牛耳!”

“但是,如果因為要去參與這件事,因為想要抓住這一次機遇,而得罪了朝中的人……就不管是誰,也不管他官兒大官兒小!但凡是個朝廷官員,咱們要是得罪了他,眼下他或許拿咱們沒辦法,但是幾年之後呢?十幾年幾十年之後呢?……小子們,你們別忘了,他是官,咱們是商啊!士農工商,咱們排在最末一位!將來一旦要是機會順手,咱們得罪的那人再得了勢,他隨便的尋個什麽由頭,就能把咱們這些大大小小的商號的根兒給掘了你們信不信!”

老爺子說到這裏,院子裏眾人已經是連呼吸都放輕了,一個個都低下頭去,更有甚者,當時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就這,老爺子猶自繼續說道:“而眼下這長安城裏是怎麽一個情況,這長安南市又是怎麽個情況,你們也都應該心裏有數吧?咱們不是官,但是這麽些年下來,咱們多多少少的也能看明白一點朝廷裏的路數對不對?”

“眼下是皇後娘娘一黨和太子殿下一黨正在惡鬥啊!這長安南市,就是皇後娘娘拿出來對抗太子殿下這幫人的招數之一!你們知道不知道,想過沒有?這要是皇後娘娘一直都在位,那還好說,咱們只要是抱定了蕭挺蕭大人這一條大粗腿,其他人就算是要尋咱們什麽事兒,咱們也都有個指望,但要是萬一……皇後娘娘她敗了呢?歷朝歷代,可有皇後能長期當政的沒有?說到底,人家太子那邊將來是要坐龍庭的,而皇後娘娘,她只是一個女人!”

說話間,老爺子眸中精光四射,那氣勢竟是懾人的很,他一邊挨個兒的看著今天到自己家裏來的這些人,一邊繼續道:“將來皇後娘娘退了位,太子殿下升了坐皇帝,咱們這幫子現在摻和進去了的,到時候該怎麽自處?長安南市是建好了,咱們揚州商界也執天下商界之牛耳了,但是一眨眼兒的功夫,咱們就要被抄家滅族啦!”

“所以,我才會罵柳老三糊塗!你們火急火燎的弄這個,在我老頭子看來,可不是像你們想的那樣在為咱們揚州商界謀什麽前程,你們這根本就是在自掘祖墳!”

老爺子這番話裏雖然不免頗有些誅心之言,卻是正正的戳到了在場這些人心中最害怕最擔心的地方,當下眾人便沒有誰還能說出話來,只是一個個的深深地把頭低下,壓根兒就不敢跟老爺子對視,而且這心裏也是不得不承認,老爺子這說的……可是實在話呀!

說完了這些,見場中已經沒有一個敢擡頭的了,老爺子這才覺得氣消了不少,慢慢地踱回去,又在錦塌上坐下了。

過了一會兒,還是那個柳老三開了口,他先嘆了口氣,然後才道:“老爺子您罵得對!這些個擔心……咱們這些人也不是沒想過!只是覺得,不管怎麽樣,就這麽放棄了這麽好的一次機遇,也實在是太過可惜了些!您老人家是咱們揚州這一行裏的老行尊啦,您見識廣主意多,您就不能給咱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讓咱們既從這件事兒上得了好處,又不至於……”

“放屁!”還不等柳老三把話說完,更是沒等到大家出聲附和呢,老爺子直接又拍著錦塌罵上了,他指著柳老三道:“這麽好的一次機會,你們以為我童老頭兒就不心動?我比你們還要心動呢!在路上接到長安的信那會子,我老頭子都恨不得後背上生出一對肉翅子,好讓我趕緊飛到長安來!但是來到長安,弄明白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之後,我老頭子明白了,這件事,可是咱們摻合不起的!”

“我知道你柳老三鬼點子多,但是這一回,我童老頭兒我告訴你,趁早的給我把你那些花唿哨兒的點子收起來吧!你想想,眼下這兩邊,不管是皇後娘娘啊,許敬宗許大人啊,還是英國公府那邊,還有那個皇後娘娘的娘家侄子,他們能混到今天這一步,那能是讓你糊弄著玩兒的傻子?太子殿下、來濟來大人他們,是傻子?還有那個負責主管此事的蕭挺……”

“據我老頭子所知,這個人可就更不簡單!到現在也才只有十八歲,入朝為官不過幾個月,白身而獲重任,自己雖然不任事,卻可以只手擎起一位宰相!當日帶著那麽點兒人,就敢跑去保駕……這樣的人物,該是有著多高的道行,多狠的眼光,多大的魄力?能是咱們這幫整天扒拉算盤珠子的人能糊弄得了的?”

“你還想什麽既得著好處,圓了這邊的場子,又不得罪那邊,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老爺子冷哼了一聲,手撚胡須道:“這件事,就是一場豪賭,敢下註的人,固然可能大贏一把,但是坦白的告訴給諸位,我老頭子不敢下這個註!”

老爺子說到這裏,大家一個個無話可說,就連那柳老三也是三箴其口了,所以一時間這場面可就不知不覺的冷了下來。大家夥兒想就此告辭放手吧,心裏多少還都是有些舍不得,但是要說吧,自己又想不到什麽好主意,這當兒還有什麽話好說?

就在這時侯,門外卻突然走進一個人來,眾人聽見腳步聲紛紛看過去,卻見正是這望平貨棧長安分號的掌櫃童大興。

聽說老爺子已經見客了的時候,他就已經把前面貨棧的生意交代給了賬房,自己過來了,只不過卻是一直都站在門口,並沒有進來罷了。

這老油條可是童老爺子的本家侄子,在長安城裏廝混了也不是一年了,跟在場眾人倒是混了個精熟,當下他見著場面僵住了,這才笑著走進來,道:“其實叫我來看吧,咱們大家也不用急,咱們且先看看再說。”

大家聞言都紛紛地看著他,他可是少有的能在童老爺子跟前還揮灑自如的人物,也正是基於這一點,他才會被老爺子委派到國都長安來經營分號。由此可想而知,他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這腦子轉的可是快著呢!就在這些揚州駐長安各分號的少爺掌櫃們中間,那也是個挑尖兒的人物。

當下他見自己一句話便把大家的註意力都吸引過來了,便繼續笑道:“昨兒晚上跟我們家老爺子商量這件事兒的時候,老爺子就說了,這件事兒,咱們不敢辦,但是大家可以想想,咱們不敢辦,其他人就敢嗎?”

大家聞言一奇,有不少人得了這一句話,便不由覺得眼前一亮,似乎隱隱約約的已經明白了接下來他要說的話。這時那童大興一邊往院子中一邊仍繼續說道:“劍南道的,洛陽的,長安的,這天底下有錢人不少,但是咱們不敢摻和進去,其他人也有顧慮,他們也不敢不是?”

“那麽,咱們把話再說回來……咱們大家夥兒都是知道的,蕭挺蕭大人要建這長安南市,可是說好了不問朝廷上要一文錢的,那麽,他的錢從哪裏來?咱們都知道,他已經是十有八九要做駙馬都尉了的,他雖然出身貧寒沒什麽錢但是,太平公主殿下私底下應該有些積蓄,這要是趕著大婚的話,皇上家還得給一大筆嫁妝,所以,這蕭大人到時候應該還是有些家底兒的。但是大家別忘了,他的錢可都不是現錢,皇上家陪嫁閨女,也是給東西給寶貝,不會說給現成的錢串子,你們大夥兒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再說了,就算他蕭挺有錢,他會自己拿自己的錢,破家去辦這件事嗎?說實在的,這天底下還沒有這樣的忠良吧?就算他願意拿自己的錢去辦這件事兒,說句不客氣的,他那點兒錢,要是用在居家過日子上,就算是奢侈點也盡夠幾輩子人花的了,但是用到建長安南市這件事兒上,九個坊啊,而且還是西南角那九個大坊!說實話,就他那點錢,砸進去之後只怕是兩個響兒也聽不著哇!所以呀,到最後,他還是只能在這些個有錢有家底兒的商戶們身上打主意!你們諸位想想,可是這個道理不是?”

童老爺子榻上高坐,聞言不語只是來回的摸著自己那一小把羊角胡,下面人聽了這番話卻是一個個的目泛奇彩,柳老三更是忍不住一拍大腿站起來,“童兄你行啊,這麽說……”

童大興笑笑點頭,“沒錯兒,咱們哪,就一個字兒,等!”

“他蕭挺不是要建長安南市嘛,要建長安南市得用錢呀,他沒錢,怎麽辦?他就得來找咱們這些天底下的生意人給他湊錢。天底下做生意的,誰家勢力最大?誰家最有錢?那還用說,揚一益二揚一益二,這個話可不是咱們揚州商人自己說的,那是天下人公認的——咱們揚州商人最有錢哪!”

他笑笑,攏著手兒,“所以我說諸位呀,你們且都把心放回肚子裏就是,這出事兒只要咱們想參與,那就肯定能參予的上,因為到時候缺錢,他蕭挺自然是會跑上門來找咱們!”

“但是,昨兒晚上我們家老爺子就說了,就算是到時候蕭挺他找上門來求著咱們掏錢,咱們也不能給!我們家老爺子已經是料準了的,他蕭挺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要地方兒……哪,剛才那兩位公子爺可不就是瞧熱鬧去了?敦義坊,規劃給長安南市的九坊中頭一坊,今兒下午可要出大亂子啦!他蕭挺啊,成不了事兒的!”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不已,有那知道內情,曉得這些天以來敦義坊那邊情況的人,還忍不住低下頭來竊竊私語,這個當兒那童大興又道:“這話還得再拉回來說,要是他蕭挺能繞過去今兒下午這道坎兒,那將來這長安南市的事兒到底如何,還真不好說。不過咱們還是不必害怕,因為咱們手裏攥著錢呢,他得用得著咱們哪,是不是啊諸位?”

大家夥兒齊齊點頭,紛紛道:“沒錯,童掌櫃的說的有道理!”

到這會兒,大家算是想透了,這長安南市的事兒還真是不用急,也急不來。總之到最後就一句話,事情沒落穩了之前,大家竟是幹脆就沖上一壺好茶靜靜地看戲就成了!

柳老三搓著手道:“這麽說法兒,咱們就先看看今兒下午那蕭挺的動向再說?”

“沒錯!”童大興拊掌笑道。

這個時侯,童老爺子卻是突然的咳嗽一聲,待的院子裏重又安靜下來,他才緩緩地在人群中看了一圈兒,慢騰騰地道:“你們知道剛才從我這裏出去的那兩位公子是什麽人嗎?”

聽他斜岔兒裏突然又提起這個來,大家先是一楞,然後又是不由得面面相覷一番,其實大家夥兒心裏倒是好奇的緊呢,關鍵是,那兩位一看就貴氣十足的少年公子怎麽會從老爺子的院子裏出來呢?而且聽那其中一個公子的口氣,好像還是咱們揚州出來的?但怎麽又一口地道的長安官話呢?

這時候老爺子摸了摸羊角胡,又瞇上了眼睛,緩緩地道:“咱們揚州新到的府尊刺史上官儀大人,大家都應該知道吧?他原來是幹嘛的?大家也都知道吧?他跟誰是一路的,大家還是應該知道吧?都說縣官不如現管,眼下這上官大人可是咱們的父母官哪!而剛才出去的那兩位公子,就是上官大人家的公子!我這麽說,諸位明白了嗎?”

眾人聞言不由得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關鍵的截口,上官大人居然派了自己家的公子親自到長安來了?這可是一樁驚天的大消息呀!而且就在剛才,那兩位還親自動身去敦義坊瞧熱鬧去了!

上官家……但凡是有點見識的都知道,那可是太子一黨的老人兒了,是最最堅定不移的中堅力量,而太子一黨,可是劇烈反對長安南市這件事兒的……

怪不得呀怪不得,怪不得老爺子的口吻那麽硬,怪不得就連童大興,繞了一千一百個彎子安撫大家,到最後卻還是死命的往大家夥兒心裏的這股子熱情上潑涼水,說這件事做不得!

原來如此……但是這樣,大家就只能這麽眼睜睜的看著機會從身前溜走了嗎?

一瞬間,整個院子靜得只剩下慌亂而急促的呼吸聲。

※※※

英國公府,李勣的書房外。

李敬業在書房門口來回的兜著圈子,急得一頭大汗,手都伸出去多少回了,卻就是沒有推開面前的這道門。

蕭挺那個傻小子已經帶了人動身去丈量了,而據下面人報上來的消息,眼下在敦義坊那邊等著他的,可不只是一幫子被煽動起來了要鬧事的刁民,還有前幾天就被太子那邊使了勁兒調出大營,易裝之後進了長安城的官兵!

這個消息對他們英國公府李家來說,自然是得來輕易,但是他蕭挺卻是絕對不可能知道的,而老爺子又下了嚴令,絕對不許自己把這個透過去,而蕭挺又是那個牛脾氣,別說根本不能把這件事透給他,就算是透給了他,只怕他也還是會照去不誤的!但是他這一去,眼看就是一場彌天大亂哪!到時候惹起了民亂,那幫子刁民固然要懲處,但是他蕭挺也跑不了!這可是一樁大不是,到時候就是太子那邊不咬他,皇後娘娘也護不住。

再說了,要是萬一太子那邊派去的人下了黑手呢?

但是,情況緊急道這個地步,他李敬業這裏都急出了一身大汗了,老爺子卻仍是一副安步當車的模樣,居然還真是一門心思的關上門認真的看起書來了!

推門進去吧,跟老爺子說什麽?有用嗎?不進去吧,蕭挺好歹也是自己的結義兄弟不是?雖說是大家都知道,這只是形勢所迫之下大家各自根據自己的政治利益而進行的一種聯合,也壓根兒就算不上什麽親近,但是就不算這個,好歹蕭挺也是他們李家在政治上的盟友啊!蕭挺要是一落下去,他李敬業在朝中可就一下子單了不少哇!

這個時侯,突然聽見裏面有腳步聲,接著書房的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了,李敬業心中一喜,扭頭看去的時候,卻發現出來的人只是那個一向在書房裏伺候的小丫鬟貴喜罷了,又是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

貴喜推開門看見孫少爺還在門外站著呢,不由得看看他,小聲道:“少爺,您還沒走?要麽,婢子替您通報一聲?”

李敬業想了想,最後還是擺擺手。掉頭要走,卻又站住,小丫鬟貴喜吃驚地看著他,他卻走過來一把把她撥開,居然徑直的就闖進去了,進了屋還沒看見老爺子呢就嚷開了,“爺爺,咱們不能見死不救哇!”

裏頭老爺子咳嗽一聲,撂下書,擡頭看了看孫子李敬業,和追進來的小丫鬟貴喜,最後沖她擺擺手,“貴喜呀,你先出去吧,記得帶上門!”

貴喜看看老爺子,再看看孫少爺,答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等到房門帶上了,李勣老爺子擡頭看了自己的孫子一眼,“你想說什麽,說吧!”

李敬業這會子也顧不得擦汗,只是幹脆的把頭上的素布家冠一摘,攥在手裏,倒是頗有些楞楞錚錚的架子,在自己爺爺面前也不繞彎子了,幹脆地道:“爺爺,不管怎麽說,咱們總不能看著蕭挺往火坑裏跳哇!就不說孫兒跟他的關系了,他……他好歹也是孫兒在朝中的一大助力吧?咱們得救救他呀!”

李勣的手指無意識的敲著自己的大腿,聞言先是默不作聲,然後慢慢地以手撐案站起身來,這才緩緩地道:“救他?你想怎麽救?去阻止他過去?用什麽借口?就算你今天能阻止得了他過去,能保證他明天不過去嗎?你能擋得住他要建長安南市嗎?”

李敬業讓老爺子反問得啞口無言,用力捏了捏手裏的布冠,嘆了口氣,道:“您就不能想想辦法?……要麽,咱們幹脆從南邊的明德門調些兵過來,當場就把那些被太子私自調進長安來的官兵給抓起來,到時候反過來給李弘來一下子……”

“胡說!這種事情也是能等閑下手去做的?你知道你這麽做的後果是什麽嗎?其結果就是把咱們李家完全的綁到皇後娘娘的戰車上去了,懂嗎?”

他這話說的李敬業腦子一懵,下意識的就反問了一句,“難道咱們現在不是嗎?”

“當然不是!”李勣雙手負後,這一瞬間,他在人前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垂垂老態已經是一絲不見,身上所有的,只是一個百戰老將的無比威嚴,和一個三朝老臣身上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精明意味,“你給我記住,咱們李家要想長久的繁盛下去,唯一的道路就是絕對不和任何人任何勢力綁到同一條船上,除非這個人已經即將取得絕對的壓倒性的勝利,而且你能預見到他將繼續的勝利下去!”

“還有一句話你也要記住,”老爺子舉起一根手指,鄭重其事地道:“只有有狡兔的存在,獵狗才會有骨頭吃,也才會得到主人的重用,明白嗎?”

李敬業聽得吃驚不已,這會子已經是只曉得傻傻地看著自己的爺爺了,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如果按照老爺子的說法,李家如果一旦派兵拿了那些鬧事的私調官兵,那麽不管是不是把事情捅上去,都已經肯定是得罪了太子一黨了,這在李敬業此前的看法裏,自然是正確無比的,他恨不得立刻就把太子給弄倒呢,誰讓他想跟皇後娘娘奪權來著?

但是聽了老爺子這番話,他卻突然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是啊,太子殿下如果完蛋了,皇後娘娘還能容得下在軍中擁有巨大影響力的英國公府嗎?狡兔死,走狗烹,說的可不就是這個道理?

他那裏傻傻的在反芻老爺子的教誨,這個當兒老爺子卻又道:“再說了,你以為蕭挺像你那麽傻嗎?沒有把握的事情,他敢去做?我告訴你,據我的觀察,蕭挺這個人你別看他年輕莽撞,其實只要是他敢去做的事情,那麽在事先,他就肯定已經是著九成以上的把握能夠成功的!就憑他那個腦子,還用你為他擔心?”

李敬業聞言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是這個話,蕭挺那小子……確實是比自己聰明多了!

老爺子看見自己孫子這個傻乎乎的模樣,不由得嘆了口氣,心說又能如何呢?這已經是下一輩人中最好的一個了,沒辦法,瘸子裏頭選將軍,李家的將來也只好交給他,為了李家的長久昌盛,說不得自己以後也只好多費點兒心思教教這個笨蛋啦!

當下他瞥了自己孫子一眼,道:“滾回去自己好好想想去吧!雖說他肯定不知道有官兵換了衣服隱身期間,但是敦義坊一直在鬧事,蕭挺會不知道?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敢去找這個大麻煩?沒有皇後娘娘給他的十足的手段和事後的保證,他敢去?看你急的這一頭汗!沒用的東西!”

老爺子一拂袖子,“滾!”

李敬業一副恍然大悟欣然受教的模樣乖乖地點點頭,一邊拿手裏的家常素冠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弓著身子倒退出來,到了外邊關上門,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確實有道理呀!這麽說……蕭挺今天真該玩硬的?事後皇後娘娘還會保著他?”

※※※

估摸著自己的孫子已經走遠了,老爺子又是嘆了口氣,卻是自己動身去打開門,叫了那貴喜一聲,等她答應了才道:“你悄悄的到前邊去問問,看李成那小子出門了沒有!”

貴喜這會子已經到了跟前,聞言先是答應下了,然後又道:“老爺找他有事兒麽?用不用叫他過來?”

李勣擺擺手,“不用,光是問問他是不是出門子了就成!記住,不許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尤其是不許告訴孫少爺,明白嗎?”

貴喜聞言想搖頭,卻又趕緊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其實,她哪裏能明白這些個去,她只是覺得今兒的老爺和孫少爺都是怪怪的,要按說麽,這爺倆兒本來也就夠怪的,只不過今兒更是出奇罷了,讓去找人,卻又沒事找他,這就夠怪了,又做什麽要瞞著孫少爺?

那李成是當年的老軍卒下來的,當年可是跟著老爺子拼殺過幾場,在府裏的管事中,算是老爺子最用得著的人之一,讓自己去找他又是什麽不可告人的事兒了?

當下貴喜聞言心中便頓時有了不少的疑問,不過,這丫頭被調過來伺候老爺子的書房也有兩年了,所以漸漸的也就摸清了老爺子的脾氣,知道老爺子做事從來都是怪怪的,自己壓根兒也就鬧不懂,所以當下她幹脆也不多想,只是點了點頭便徑直找人去了。

過了一大會子她回來回報,說是那前院的管事李成才剛吃過晌午飯就已經出了門了,說是要去采買些東西,然後,她便看見老爺子微微的松了口氣,道:“行啦,我知道了,你去吧!”

貴喜一頭霧水的關上房門出去了,這裏李勣老爺子慢慢地踱到案邊坐下,喃喃自語道:“蕭小子,有了李成帶著人過去,就算是你那邊真出了什麽事情,他至少也能護住你的性命周全,我這也就算是我對得起你,也對得起晉陽長公主啦!再有其他的事情,我老頭子可就不能幫你,要看你自己嘍!”

老爺子念叨完了,一邊嘆息一邊把剛才丟下的書摸起來,這時候還在念念有詞,“老啦,沒你那麽有雄心嘍!”

※※※

“蕭挺奸賊,還我土地!”

無數人高喊著這句口號,手中拿著或則鋤頭,或則木棍,烏洋烏洋的堵塞了道路,看上去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怒火沖天的模樣,也很是有些群情激奮的狀態。周圍更有不少閑看熱鬧的人,竟也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手裏甩著腰帶上垂下去的玉墜的,還有那手裏搖著紈扇的,也一個個湊熱鬧地跟著大聲疾呼。

因為事先的精密布置和安排,再加上有人領著頭兒,所以,當蕭挺一行人到達敦義坊東門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場景。

甚至於看見了道路前方出現的一隊人之後,他們還一副群情洶洶的樣子,看起來好像是這就要沖過來把來的這些人都給撕把了似的,唬得老黑趕緊一個閃身擋在蕭挺的身前了。

雖說是眼下又三百多兵丁護在周圍呢,可不是他們一幫老百姓隨隨便便就能沖殺過來的,但是暴民當前,誰都保不齊會怎麽樣,所以還是小心為上。來之前青奴姑娘可是千叮嚀萬囑咐來著,說是無論如何一定要護的少爺周全,看著眼前這副暴亂將起的樣子,怎能讓他不把心都提溜到嗓子眼兒上?

但是這個當兒,蕭挺卻一伸手把他撥開了,老黑吃驚地回頭看他,只見他臉上的表情竟是冷冷的,這個時候看上去也就顯得分外沈靜而鎮定,也不知怎的,一看見他這幅表情,老黑心裏的擔心下意識的就放下了一半。

少爺他可不是一般人,既然敢來,他自然應該是有著萬全之策的吧?

怕個鳥!就算是那幫人這會子就沖過來,咱老黑也有絕對的把握可以護著少爺,足以保護他毫發無傷的離開這裏!

想到這裏,老黑不由得退開了半步,把整個正面都讓給了蕭挺,不過他卻仍是緊緊地護在蕭挺身側,以防萬一。

這時候,蕭挺轉過身叫了站在身邊不遠處的宋旭東一聲,但是前面傳來的聲音實在太大太亂了,而這會子宋旭東也正一臉不屑地看著對面看似即將暴亂的百姓,所以竟是沒有聽到蕭挺叫他。不得已之下蕭挺只好放大了聲音,聽上去跟吵架似的,“老宋,這第一仗可就看你的了!”

這回宋旭東倒是聽見了,他扭過頭來看著蕭挺,哈哈一笑道:“大人,您就放心吧!那下官可就命兒郎們亮出刀劍了!看不嚇死這幫孬種!”

說著他就要拔劍下令,但是這時候,那安陌卻從另一邊搶過來,大聲道:“且慢!”

張說也已經跟他同時搶了過來,也是大聲喊著,“大人,使不得呀,不能亮劍呀!刀劍一旦出鞘,那可就要大亂了!”

“是啊大人,張先生說的有理呀!”安陌也道,說著,他還把自己手裏的布告舉到面前,道:“大人,只要咱們把這個東西貼出去,那些老百姓自然就會明白,咱們可並不是要強奪他們的地,咱們是有補償的,而且還是超出他們原本地產價值十幾倍的補償!到時候,有了這些利益在,他們定然會自行散去的!但是眼下,如果一旦亮出了刀劍,能嚇住他們固然好,可要是萬一反而激怒了他們,那局面可就無法收拾了呀!”

張說聞言也是連連的點頭表示附和,但是蕭挺聞言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指著前面不遠處聲勢越發浩大的人群道:“你們以為咱們要應付,就只是他們嗎?”

說完了不等兩人回答,他便又自問自答般地道:“不是的!不是他們!所以,安大人哪,你手裏的這些東西,暫時的還派不上用場。所以,還是我剛才酒席上說的那句話,要想震懾一批人,要想讓以後做什麽事情都不至於有人出來借故滋事,今天是無論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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